于是,婆婆再牢骚的时候,她会先吸一口气,平息下心里的不满,默默念叨,人家儿子是我的,之后,满脸堆笑地凑过去,呀,真是的!妈,您眼神真好,我都没看到;妈,您可真仔细,要不文君总说您会持家呢……
她起先会刻意做出一副低眉顺眼讨好的样子,把一些赞美夸奖的词汇捏碎,不着痕迹地揉进嘴里,仔细咀嚼了再吐出来,假装自己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媳妇。慢慢地,她发现那些话被自己说得越来越真诚,甚至可以是毫不费力张嘴就来!
与此同时,她也发现自己正在被婆婆接纳,她偶尔会跟自己说一些俏皮话,悄悄朝她挤眉弄眼,用面部表情暗示她真正的目的。
辛慧突然发现,一向端庄优雅高高在上的婆婆原来也是一个寻常的老太太,她也长皱纹,也会对着子女撒娇卖萌,也有表情管理不善的时候,也像所有的女主人一样对自己的领地有着本能的防守意识。
辛慧那个时候突然想到一个趣事,如果说家家都有一副牌,家庭成员就像是一桌麻友,那这坐庄的,只能有一个,可以轮流,可以替换,但是,不能没有。
在婆婆的领地,她完全没有必要争着去坐庄,反正,庄家向来都是输赢翻倍的!而辛慧,更喜欢做一个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麻友,玩得是心跳,图得是乐呵,输赢什么的,不重要!更何况,人家坐那么多年庄了,她一个新人,怎么都得有个谦卑的姿态不是,在单位上班见着领导还得一点头二哈腰三摇尾呢!婆婆可是个她的大股东啊!人家投资了那么大儿子的,好歹不得挣个面子么!
如此,辛慧好像一下子就开了窍,跟刘文君的二婚生活,竟然无师自通地有了点如鱼得水的意思,这脸上的笑意,怎么都搂不住!
毛线瞧在眼里,甚是欣慰。
抛开辛慧是继父老王的外甥女这一层关系不说,辛慧还是一位刚强的母亲,一个背负着责任和使命的职业女性,毛线始终记得那日她强装欢笑被人拆穿之后崩溃流泪的模样——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么现实又残酷,没有谁可以真正随心所欲地生活,她们都过了那个像小孩子一样开心就笑,难过就哭,可以随心所欲发泄自己情绪的年纪。
“挺好的!”毛线由衷地感叹道。
她平常不大会跟人拉家常,也不甚喜欢,她讨厌这些婆婆妈妈的琐碎,觉得那些把时间和精力花费在这上面的女人,都是愚不可及的。
在人前抱怨跟在上帝面前祈祷是一样的,不顶个屁用!
可今儿听辛慧絮叨她的婚姻生活,毛线竟然有点羡慕,她想,换了她,怕是没有这样的勇气重新开始的,或者说,她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以这么快的速度恢复元气的,瞧辛慧现在这一脸幸福的小样儿,跟之前那个怨妇完全是判若两人呀!
“这不你教我的么!”辛慧拉着她的手道:“人啊,总得朝前迈一步,好与不好的,总得迈出去才知道。我如果还跟柯明死磕着,这会儿怕是早就抑郁致死了,哪有现在的好日子……”
说到这里,她话锋一转,道:“即便往后有一天不好了,我也不怕了!”
她这倒是实话,辛慧是经历了一次婚姻的人,刘文君作为律师更是看尽了人世的丑陋,故而,他们并没有给对方画一张美好的大圆饼。
辛慧的婚前财产,刘文君早早地帮她去作了公证,道,这是上一次的婚姻所得,侵染了你的血泪,理应由你独家持有。与此同时,他还公证了一份婚前协议,承诺若是他和辛慧的婚姻一旦出了问题,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,他必须无条件地分出所有财产的一半给辛慧,算作对她的补偿。
他说,身为一个律师,算计利益已经成为我的本能,虽然大多时候,我把自己定义成为一颗好蛋,但是,也保不齐会有变质的一天,我希望,到那个时候,你会勇敢地踢了我这个混蛋,大声说,滚蛋!
辛慧亦笑,道,好呀,保证不手软。
她那个时候才明白,幸福婚姻并没有什么标准模板,无非就是一手作最好的准备,一手作最坏的打算,各自尽力而为吧!
午饭后送走辛慧,毛线这心里还是有些
不太平。
最近出现在她生活里的几个女人的脸一直在她脑海里交叠,王海莲,郭晓晓,宋唯,辛慧,邓丽霞……她突然发现了一个她们身上都有的特质,那就是,真实。这一点,是她所不具备的,尽管大时候她都以真诚示人,可是,她从未正视过真实的自己。